燃面超人角马骑士版

角色黑

采莲

「一勺水也做了海,我们看荷花。」


五月里,中学生们去看荷花。荷花还没有开出来,她们还没有下课,只是十五六岁闲不住的少年人,即使被围困在学校里无法脱身,也不可能真任由时间这样没滋没味地荒废下去,锦屏人看韶光贱。于是,向内挖掘出一片自由而隐秘的天地,她们的船在湖上了。

她们的湖是自足的,花叶无根,朦胧的绿虚托着大片清明的湖水,绿以下没有淤泥。飞虫大概也不存在,毕竟想象的雨不湿人,少女根据兴趣决定她们领地的生态,这一方天地就这样依凭着少年人无处安放的精神建立起来,像文字排列组合而成精妙的诗歌,外人看来轻浮飘渺,内里却别有一番伟丽。

轻舟短棹,翠叶香花,一切都是最好颜色,世界和谐有序,像她们平日里学唱的歌。还未长成的歌唱演员,已然凭借歌谣来幻想这个世界,像是生活于铜镜中的古之遗民。

突然间,一个忽闪跃动的光点冒出来,逆着河流游动。少女们睁大了眼倾身向前,“好像是一条鱼”,小达说。一条金鲤。

船向东行,金鲤却向西游走,背脊在清凉的水中忽隐忽现,在碧琉璃的水中点出一笔鲜活的色彩。灵动的光芒带来闪烁的诱惑,少女们无心看荷花了。金鲤牵引着视线,望远方一直游向日影里——那最明丽亮白的地方,距离与形态全不明白,像宇宙借日光虚设的黑洞。

小雷抿起嘴,机警地偏头一望,像是要提防什么。凉风骀荡,荷叶林依傍间窸窣作响,小达看累了,抬起手来揉一揉眼睛。就在这孤立的一秒钟,也许日光暗地里引诱般地偏移,也许圈圈散开的涟漪中现出了什么暗码,总之小雷为着一点孤独的感召,义无反顾跳下船,向着金鲤扑去。小舟颠簸,水花飞溅,小达看不见小雷了。

小达手忙脚乱,好不容易将晃荡的船稳下来,小雷已经被湖水吞噬,消失在辉煌的光影之间。水波分出幽明两界,小达失魂落魄地向湖中寻找,看见的只有莲丛山一样的影子。


后来我们谈起这幻境,尤其看重这迷雾重重的一扑身:它让采莲的少女从千篇一律的诗歌中解脱出来,拨云见日直视命运阴冷的影子。小雷听到了谁的指示?苍白的日光填满她稚嫩的心脏,或许唤起千年前古战场枯燥的热风。荷花、莲蓬,兵戟一样响动,满月般充盈她胸腔的,除了与生俱来的孤独,或许还有古老的勇气与野心。将生命像新磨的匕首一样全力掷出,只是英雄的一跃。无论光芒背后是怎样的结局,她一滴眼泪也不落——至少不能被人看见。

小达的想法要更清楚一些:金鲤跃过龙门,便能化成龙升天而去了,她的朋友会怎样呢?或许拽着飞龙的尾巴去往天上作神仙,或许沉进水草编织的梦,一梦十年。这是她十六岁的想法,彼时她天真单纯,对世界施以盲目的信任,尤其信任雷佳。然而二十六岁,三十六岁……她仰头想到水天背后冷酷的风,想到她曾擦拭过的、和湖水一样清澈的眼泪,罪恶感越过时间延宕而来。一具尸体沉在荷塘里,枕着天空森然的影子,做着跃龙门的梦。

而我会说起另一个湖上的故事。富丽的南方孕育过同莲蓬一样多的诗人,他们生来要赏莲。而采莲的诗人们,也有不少受到隐秘的感召,欣然投水的。千年前的梁朝,就有一位知书达礼的太子,也曾乘着莲舟游入层层叠叠繁密的花叶,荡进去就不再出来。太子像莲花一样衰折下去,还是白璧一样流光溢彩,宝相庄严。宫中说这多情的诗人入水是要捡拾姬人掉落的金杯,坊间说这温顺的君子在莲丛隐蔽处遭遇了一场卑劣的阴谋,然而他的血亲笃定那只是命运:他生来配“昭明”的谥号,要在冷水中像红莲一般燃烧,有焰无烟。


后来这个荷塘再也无人到访,大概主人们都有了自由且坚实的归宿,再不需要虚妄的寄托。然而这池子从未干涸,花叶金子似的常开不败,日头下徐徐而过怀旧的风。非常偶尔,一尾金鲤跃出水面,从深寂的绿中跳出来,跳向倒影里高远的苍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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